尘缘文学

第9章（第1页）

李三章见陈生闷闷不乐，就说：&ldo;中午咱俩去喝狗肉汤，我一碗，你两碗!你今天劳苦功高!&rdo;陈生仍不搭话，他茫然地望着路边的田野，田野是绿的，没有白亮的水光闪烁，他觉得嗓子要干得冒烟了。

&ldo;你要是嫌两碗不够，就给你三碗!我豁出去了，谁让你这么仗义呢，真是够交情。&rdo;李三章满嘴溅着唾沫星子说。

陈生只顾往前走，好像什么都没听见。李三章有些不知所措了，他说：&ldo;陈生，你怎么了?你不要担心那个混帐马子元，你没把他打坏，他死不了，再说就是真把他打死，你都用不着偿命，算他活该倒霉!&rdo;这时从他们后方突突突地驶来一辆手扶拖拉机。是个穿黄背心的豁牙中年男人驾驶的，他拉了一车的鸡。李三章回头一看，见是苦艾村的张还山，就喜出望外地叫了一声：&ldo;哎‐‐‐&rdo;张还山把车刹住，说：&ldo;你们把人给揍了，就这么悄没声地跑了?&rdo;李三章笑嘻嘻地说：&ldo;不跑还等着他给做俩菜喝两盅?&rdo;说着一骗腿跨上车，屁股搭着车厢的铁护栏，而脚则伸向鸡群。那些鸡统统被别着翅膀，团团地挤在一起。李三章的脚侵占了它们的落足之地，于是就咯咯咯地叫起来，那些红冠子也竖了起来，就像花朵一样。　&ldo;把我们捎到滩头村吧。&rdo;李三章对张还山说着，然后招手唤陈生上车。陈生默默地走过来上了车，他把脚伸向鸡群后，照例招惹来一片不满的咯咯咯的叫声。

张还山说：&ldo;你们去滩头吃午饭?&rdo;&ldo;喝狗肉汤!&rdo;李三章眉飞色舞地说，&ldo;那个姓朴的朝鲜人家的狗肉汤味道真是鲜，吃了这回想下回!&rdo;张还山一踩油门，手扶拖拉机又突突突地叫着上路了。李三章知道张还山这是进城卖鸡。这些鸡都是家养的土鸡，正处于生蛋的时节，但鸡蛋的价钱远远没有土鸡的价钱高，所以这些鸡往往是在青春年少、生育正旺的年龄就被卖掉。它们无一例外面临着挨宰的命运。陈生一手把着护栏，一手则怜爱地去抚弄在他腿间摇曳着的鸡冠。李三章见陈生这副哀怜之极的模样，便觉得陈生的心眼实在是好，午间一定要好好犒劳他。如果他还想吃羊肉烩面，他也一定为他叫上一碗。

陈生和李三章被甩在滩头村的时候两脚沾满了鸡屎，这使他们走着土路却有要滑倒的感觉。后来他们在一处建筑工地的沙堆前把鸡屎蹭掉，然后去茶摊喝茶。摊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婆子，是远近闻名的拥军模范。她的茶摊干净整洁，价钱也便宜，一毛钱能喝一海碗。陈生喝了茶后觉得头不那么混沌了，但街上的一切景致都提不起他的兴致。他也没有吃饭的欲望，虽然说太阳已到中天，仅有的几家餐馆都传来炒菜的声音和气味，陈生也不为所动。茶摊的老婆子认得李三章，她和李三章唠着家常，然后问陈生是谁。李三章就说：&ldo;陈生你也不知道哇?他就是那年冬天进城告运动会状的那个!&rdo;老婆子&ldo;啊‐‐‐&rdo;地叫了一声，然后摇着头说：&ldo;我看他挺实在的一个人，不像是告那种状的!&rdo;接着，她就苦口婆心地对陈生说：&ldo;你这么大的人了，怎么那点觉悟都没有?那运动会是多大的事啊，全国人民都支持，你怎么就想不通?我跟你说我拥军拥了一辈子，只要是政府号召的事，咱就得积极响应，你说是不是?&rdo;陈生用散漫的目光觑了一眼老婆子，然后吞吞吐吐地说：&ldo;你拥完军，他们吃你的奶么?&rdo;老婆子耳聪目明，一听此话气得拿起茶碗就要往陈生身上砸，口中骂道：&ldo;孽障!&rdo;李三章连忙上前夺下茶碗，然后贴着老婆子的耳朵轻声说：&ldo;他现在魔症了，他的话你气不得。&rdo;老婆子这才将信将疑地住了手，一屁股坐在矮凳上，捶着胸给自己顺气。

李三章怕陈生再出言不逊，连忙领他去朴纪顺的狗肉馆喝汤。陈生只喝了一碗，把另一碗推给李三章。李三章喝得满脸流汗，他说：&ldo;我一碗够了，先尽着你喝，你若实在喝不动，我再帮你。&rdo;陈生说：&ldo;我喝不动了。&rdo;李三章问：&ldo;你今天怎么了?&rdo;陈生叹了一口气，说：&ldo;老陆家的女人怎么瘦成那个样子了?&rdo;李三章就笑了，说：&ldo;你原来惦着她啊。我告诉你，她的子宫长了瘤子，一个月前把它切除了，人刚从医院回来没几天，当然就瘦了。&rdo;陈生问：&ldo;子宫是个什么东西?&rdo;李三章嘻嘻笑着说：&ldo;就是生孩子用的东西。&rdo;&ldo;那她以后不能生了?&rdo;陈生问。&ldo;别说不能生孩子了，就是做那种事可能都不太行了。&rdo;李三章说，&ldo;她以前胖得多稀罕人呀。&rdo;陈生一想这女人身上的热气以后再也回不来了，就痛心得掉下了泪水。泪水落进汤碗里，溅起了好几点油星。李三章不由恍然大悟地叫道：&ldo;原来你喜欢这个女人呀!&rdo;陈生当夜赶回小镇后把青草质地的缝纫机搬回屋里，摆在窗台前。他躺在炕上，在黑暗中跟杨秀说话：&ldo;你想要的缝纫机也有了，再过些天给你动个手术，你就能好好过日子了。今天我跟李三章去苦艾村打人去了，有个人心眼不好使，扣人家的工钱，我帮他把钱要回来了。我还碰见了老陆家的女人，我以前没跟你交待过，我跟她睡过一回，她身上的热气可足呢。不过我跟外人只睡过这一回，还是在你之前，你就不要生气了。我要跟你说的是，这个女人把生孩子用的东西给弄坏了，割了，瘦得让人心里不好受，我在滩头村喝狗肉汤时都没有心情了。&rdo;陈生说着说着，眼泪就像被轰下山岗的一群羊一样冲下来，他听得脸颊有簌簌的响声划过。后来，他的鼻涕也跟着一股股往下流，他想自己的脸肯定糊涂得让人看不得了，于是就把被单罩在脸上。待到泪住了，鼻涕也止息了，陈生这才用被单擦干净了脸。但他并没有把被单从脸上挪开，他嗅到了一股咸腥的气息，使他怀疑自己变成了一条大鱼。他摸了摸自己的身体，并没有鳞片出现，他放心了。后来他想到自己弄皱了被单可能会惹得杨秀不高兴，就用双手抻着被单用力抖了抖。不料那被单太旧了，纤维已经磨薄，他不慎将其抻破了。透过这道口子，他看见天边有几颗闪烁的星星，它们就像萤火虫一样朝他扑来。陈生&ldo;咦喝&rdo;了一声，说：&ldo;我今晚不想要亮儿了，你们去别人家发光吧。&rdo;说完，陈生就闭上眼睛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