尘缘文学

第11章（第1页）

他明眸流转间，似有叹息：&ldo;我还知道你今年十七岁，你不叫朱荇，你叫阿碧。&rdo;

阿碧……没错，我不叫朱荇，我叫阿碧，贱女阿碧，被母亲遗弃，被收养者觊觎，被人犯拐卖，被主人打骂，被师兄下毒，现在，还在被师父利用……这才是我的人生。我不是那个幸运的盲女阿碧，虽然她也出身风尘，但白玉无暇，虽然她双目失明，但得遇良人。也许，我唯一比她好的地方只在于她已经死了，而我还活着。可是谁又能说，我这样的活着，就一定比死更好？

&ldo;朱荇是怎么死的？&rdo;

&ldo;七年前，新婚之夜，我在外陪客，宫中秘密来人，赐了她一杯毒酒。&rdo;

&ldo;是你姐姐做的？&rdo;

宫七眼中起了些许迷离，&ldo;当时不知，为了引出幕后主使，我故意声称她失踪不见，四处寻找。&rdo;

好计，那人本以为一杯毒酒就万事了结，但如此一来，他会真以为朱荇怕死逃了，必将派人追杀。只要对方有所行动，就能顺藤摸瓜，查到元凶。

&ldo;那么，你找出来了吗？&rdo;

&ldo;查到了。&rdo;他眼神闪烁。

&ldo;是……&rdo;我听出了画外音，&ldo;江家？&rdo;

&ldo;他们也知道自己行迹可能败露，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，买凶杀我。&rdo;

&ldo;所以，从一开始，你就知道了我的目的。&rdo;我忍不住苦笑，深吸口气，直直地看着他道，&ldo;最后一个问题--你想怎么处置我？&rdo;

他回视了我很长一段时间，脸上再次露出那种恍惚的表情，轻轻道：&ldo;我说过，在此过程里，只要你放弃杀我，我就带你来这里，把一切都告诉你。&rdo;

&ldo;然后呢？&rdo;

&ldo;没有了。&rdo;

我的身体一下子绷紧，然后又颓然松开，凄凉一笑道，&ldo;原来如此，你是想让我永远地在这里与朱荇相伴么？我明白了……&rdo;我扭开镯子，里面的最后一格里，装着我用来杀死师兄的那种毒药，只要一滴，一滴，就可以致人于死地。从一开始，我就是为自己准备的。在事情走到最糟糕的一步时，我会用它，结束自己这肮脏丑陋的一生。

母亲，我要去见你了。你抛弃了我，我杀死了你，我们扯平了。如果地府相遇，就好好相处吧。

我将镯子凑到唇边，眼看那滴毒药就要滑进我口中，一道白光突掠而至，哐啷一声，我的手指被震开，镯子直飞出去，撞上墙壁，嘭地炸开，碎裂成了千百片。

于此同时，一只手紧紧扣住我的肩膀，入眸处，是宫七惊慌而震怒的脸。我与他相处四十七天，从不知道，他居然会有这样的表情。

&ldo;为什么要救我？一切不都应该到结束的时候了么？&rdo;

&ldo;我所说的没有，并不是指结束，而是开始。&rdo;

&ldo;开始？&rdo;

&ldo;是的，开始。&rdo;他的力度转轻，改为揽住我的腰，一字一字道，&ldo;一切都没有变，三天后，是我们的大婚之日，而你，是我的妻子。&rdo;

我呆住，僵了半天，然后失笑：&ldo;你傻了吧？看清楚点，我不是朱荇，我是阿碧，杀手，要杀你的杀手耶。既然游戏已经揭穿，就没有再玩下去的必要了。早点结束，于你于我都有好处。&rdo;

&ldo;你在害怕。&rdo;他轻轻道。

我心中一悸，却板起脸，&ldo;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&rdo;

&ldo;你不想我死，所以在最后一刻阻止了我继续喝那杯毒茶，你对我有情，你不敢承认，也不敢面对，所以企图以死逃避。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是如此？&rdo;宫七脸上露出了悲伤之色，指着棺中的朱荇道，&ldo;她畏惧强权，不敢与我共同面对，所以选择怯懦的死亡，她从来不曾想过我的感受，不曾想我失去她会有多么痛苦……当我欢欢喜喜的穿着吉服走进洞房时，看见的却是原本要携手一生的妻子倒在床上七窍流血的模样！我做错了什么？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打击？&rdo;

我怔住了。

他上前一步，紧抓我手道：&ldo;她死了，但你还活着；她胆小懦弱，但你不是她，你不一样！你自信坚强，为什么不肯活下来？不许逃避！我不许你逃避！&rdo;

我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，颤抖的摊开双手：&ldo;活下去……西君啊，你看看我，且看我这双手，沾满血腥，我还能算是一个人吗？&rdo;

&ldo;所以，更应该活下去。&rdo;他将我的手合拢，包住，柔声道，&ldo;你以前做了很多错事，如果你感到后悔，那么今后就用做好事去弥补。你做一件坏事，就用做十件好事去弥补。你才十七岁，错了十七年，以后还有八十三年可以重新来过，为何轻言死亡？&rdo;

我哽咽而几不能言：&ldo;我、我……我没能杀得了你，夜盟不会放过我的，而江家也不会放过你的，事情走到这一地步，后面已是无数个麻烦，我……&rdo;

&ldo;所以，你更应该活着，然后走下去，&rdo;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，将我的手贴上他的胸口，&ldo;和我一起。将来的风风雨雨，我们两个人一起面对。别想一个人逃，别想再丢下我。&rdo;

&ldo;可我……&rdo;我终于说出最关键的所在，&ldo;我不是朱荇啊……&rdo;

他长长的叹了口气，最后扬唇一笑，&ldo;我知道。从一开始，我就知道你是谁。&rdo;

冰窖中，水晶灯里灯光闪烁，映上他的脸庞，那是玉一般高洁的存在。

为什么像我这样的人能得到这样的救赎呢？根本不配啊，我不配，我不配！

我跌坐于地，捂住脸开始哭。他没再说话，只是在一旁坐下，然后伸出一只胳膊搂住我，将我拉入他怀中，轻轻拍抚。

那一日，我哭了很久很久，将毕生的委屈通通哭出。从此，再不留恋，再不流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