尘缘文学

第33节涉险（第1页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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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跑来紧急报信的嫂子口中获悉了兄长遭日本人抓捕、被押到家中抄查窝藏的传单，北平学生救国会副会长富明伦马上意识到，应该是兄长不小心露了马脚而被人告了密——否则，日本人不可能这么快而准地扑到一个普通的电车司机那里起获传单。他一边派人去通知自己的上级、救国会会长李衡天，一边从其执教的中国大学的校址（新皮库胡同一带）、赶往市电车公司位于崇文门外磁器口的车厂。

路上，心急如焚的富明伦已经在做着最坏的打算，如果白纸黑字、证据确凿的传单落入了日本人手中，即便想找理由掩饰和推诿都没有了一丝可能，搭救兄长近乎绝望。

但眼下最难的还是，不清楚日本人将兄长带往了何处？查抄兄长住宅的时候，嫂子恰好出门买菜，是回家后听邻居讲述的；而他们的儿子正在学校上学，娘俩儿因此暂时躲过了一劫。富明伦断定，兄长做工的电车公司肯定被日本人搜过了——几天前自己亲手交给兄长的那包传单，就暂时保存在他电车厂的储物柜里——既然日本人去过车厂，此刻自己也只有先去那里找车厂的工友们，看能不能从侧面打探出更多的情况。

对于兄长富海祥的意志品行，富明伦还是心中有数的，他断不会出卖自己的亲弟弟。这个耿直淳朴的电车司机，虽不像救国会成员那样旗帜鲜明地反抗日寇，但却完全愿意帮助在大学任教的弟弟、支持他领导指挥的反日活动。

与他同行的嫂子一路上都在不停地抹眼泪——兄长是家里的顶梁柱，一旦有失，整个家庭无异于崩塌大半——念及这些，救国会副会长心如刀割。

堪堪来到磁器口东南方向的电车厂的外面，富明伦调整了心智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：以他敏感的救国会成员的身份，现在并不适宜在刚出了事的电车公司亮相，还是先让嫂子出面向工友打探比较稳妥。他赧颜地将这一点对嫂子做了说明，后者没有二话，当即独自一人走进了电车厂。

然而，出现在富海祥妻子面前的却并非是她丈夫的工友，而是张网以待的日本宪兵队便衣——告密者发现富海祥妻子的身影后，第一时间便提醒了身边的日本人。

告密者姓董名七。

董七的年龄与四十岁上下的富海祥相仿，却是个小有烟癖的瘾君子，每个月支了薪水的第一件事，便是跑到烟馆里去吞云吐雾、享受一番（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，北平城内的烟馆也逐渐多起来了）。每每手头发紧又值烟瘾泛滥之际，难免就多了许多尴尬事，工友们曾经怀疑这个董七暗中偷盗大家的钱财、拿去做烟资。

前几天的一个晚上，开着末班车回电车厂的富海祥，发现登车检修的董七在中间座位下拾到了一个钱夹，并毫不犹豫地收归己有。富海祥当即劝说董七将之上交公司，以防乘客日后来寻。董七自然不为所动。

也是合当有事，第二天中午钱夹的失主果真来电车公司问询，正好在场的富海祥于是主动领着失主去了公司的经理室，揭发了董七的行径。由于富海祥将他所目睹的钱夹颜色、样式描述得极为贴切，失主自然存了几分希望；不料被找来的董七概不承认，最终闹得不欢而散。

对富海祥怀恨在心的董七，次日晚上便趁无人之际，用还算谙熟的机修技术，打开了司机富海祥的储物柜，本意是想偷一两样可以换钱的东西报复对方。但万万没有料到，储物柜内一个捆得整整齐齐的纸包，里面竟然是厚厚一摞触目惊心的抗日宣传单。

识得几个大字的董七，起初非常害怕——这可是掉脑袋的勾当！但转念猛然记起，阁子里的警察曾经在街头巷尾贴过告示：向警察局或日本人的宪兵队举报反日分子，可以获得重奖！内心挣扎许久，最终这个染着烟瘾的机修工，选择了拿工友的身家性命去换钱！

他没敢去中国人的警察局，担心向那里举报、自己的身份会被同胞外传泄露。于是选择了日本人的宪兵队——早就听说从前的北大红楼，已经被日本宪兵队占据。

董七直奔了那里。

日本人当然极为重视这个电车公司机修工的举报。但是他们并没有像董七想象的那样、付了奖金让他走人，反倒将他拘留在宪兵队，继而挟持着他参加接下来的一系列抓捕搜查行动。

出卖同胞的叛国者已然后悔了，期盼着这件事能早点结束，拿到奖金之后赶紧远走高飞。所以当工友富海祥的妻子匆匆走进电车厂的时候，他再次做了日本宪兵的帮凶。

富海祥的妻子没有料到，凶恶阴险的日本人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埋伏在车厂里！他们不仅没有抓着她的丈夫离去，反而以其为诱饵，在等待上钩者的出现。

也就是在这一刻，电车司机的女人认出了董七——电车厂的修理工，从前她有几次来给富海祥送中饭时，屡屡与之谋过面。

告密者！

在来电车厂的路上，小叔子富明伦反复提到、大哥极有可能是遭遇了身边人的告密。现在，一切都清楚了。

但富海祥的妻子却一下子急出了一身冷汗：小叔子！候在电车厂门外的小叔子，此刻还不晓得大门里暗藏的凶险。假如自己迟迟不出去，小叔子势必要步她的后尘走进来——怎么办！？

丈夫富海祥双手被一副手铐铐在一根铁柱上，嘴里则被勒了粗粗的布条系到脑后，防他出声。夫妻二人此时只能以目对视，眼神中都充满着绝望与悲痛。

日本宪兵队的便衣，获悉前来找富海祥的女人是其妻子，显得有些失望：上午在抄查富海祥的住宅时，这个女人并不在家，想不到一转眼她自己又送上门来了！但便衣们守候的自然不是这个不具价值的家庭主妇，他们在等真正的大鱼落网。

“你们为什么要抓我的男人？他犯了什么法？”

富海祥的妻子突然开始大喊大叫，把站在旁边用手枪胁迫着她的一名日本宪兵便衣吓了一跳，反手用手枪枪柄砸向了她的面颊，女人太阳穴旁边的额角顿时鲜血淋漓。

“巴嘎，不许叫嚷！”日本人用生硬的中国话恫吓着。

但这一暴行却进一步增强了富海祥妻子的决心——她要在电车厂里面闹起来，以便争取给车厂门口的小叔子示警，提示他快走。

丈夫与自己已然在劫难逃，念高中的儿子尚未成年，绝不能让小叔子再落入魔爪，那样的话，富家就彻底毁了！

“凭什么打人？你是日本人就可以无缘无故打女人吗？”

一边继续叫喊，富海祥的妻子就一边朝着挥舞手枪的日本宪兵便衣猛扑，用双手推搡对方低矮却粗壮的身躯——中国女人显然豁出去了。

恼羞成怒的日本人，突然飞起一腿，重重踹中了对方的小腹，女人惨叫一声，疼得低头弯下了腰。日本宪兵便衣仍不罢休，挥起左拳又狠击其下颚，终于将对方打倒在地。

近乎昏厥的富海祥妻子，这一刻只剩了一个信念：坚决缠住日本人，不让他们腾出空来去抓小叔子。于是，倒在地上的她又奋力爬了两步，伸手死死抓住了殴打他的那个日本宪兵便衣的脚踝。

不远处的富海祥，眼见自己的女人惨遭毒手，双眼几欲喷出怒火，他被铐在铁柱上导致身体无法前行，索性瞅准时机，扬起头颅奋力碰向身边看守他的一名日本便衣，这力大势沉的一下正中那名便衣的太阳穴，竟然将对方直接撞得晕了过去，直挺挺地摔到了水泥地面上！

在场的日本宪兵便衣们慌了手脚，除了那名仍在继续殴打富海祥妻子的便衣，其余几个急忙抢上前，将晕倒的同伴拖拽到富海祥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外，一顿救治之后，中了招的宪兵便衣才悠悠醒转。

“中国猪！”

醒过神来的那个家伙，怒不可遏地暴喝了一声，从腰间摸出自己的南部十四式手枪，哗啦一声子弹上膛，还未等他的同伙们作出反应，就瞄着富海祥的大腿扣动了扳机。

“砰！”

枪声在电车厂的上空激荡，栖息在附近电线上的几只鸽子受到惊吓，扑棱棱的腾空飞了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