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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(第1页)

赫鸿轩不忍离开老五,老李说,死尸不离寸地,赫先生您尽管去,这儿有我们呢,我们都是五爷的朋友,不会有什么差池的。

赫鸿轩起身上桥,照直往北跑,要到车站等铛铛车。一辆洋车追过来,拉车的说,赫先生,什么时候了,您还等铛铛车,坐我的车走吧!

赫鸿轩面有难色,拉车的说,您甭顾忌车钱,这趟道是我应该跑的,五爷生前常坐我的车,没少照顾我,给五爷办事,我心甘情愿。

赫鸿轩坐上车,一路泪水不住,把个棉袄袖子哭得湿溻溻的。拉车的照直拉到我们家门口说,您进去别急,慢慢儿说,我在门口等着您。

那是自打赫鸿轩从我母亲手里要回镯子后第一次登我们家的门,谁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种情况。赫鸿轩把门环拍得山响,看门老张慌慌张张打开街门,说家里老爷太太还没起来,问赫鸿轩这么早有什么事情。赫鸿轩带着哭腔说,五哥殁了!

老张吃了一惊,不敢耽搁,直把赫鸿轩引到正房。父亲迎出房门,并不是他多么有礼貌,是他压根儿就不想让赫鸿轩进屋。父亲对赫鸿轩的鄙视是显而易见的,抄着手站在台阶上,居高临下地斜视着悲痛欲绝的来者。赫鸿轩简要地说了后门桥的情况,指望着叶家能派人去料理后事,却不想我父亲一口回绝,说九条的老五和叶家没有任何关系,他走的时候和家里立下了字据,无论是飞黄腾达还是穷途潦倒,无论是生还是死,从他走出家门那一天起彼此就互不相干了。

母亲在父亲身后悲伤地说,尸总还是要收的……毕竟是叶家的骨血……

父亲说,难道还让他入祖坟吗?下三烂的孽障!

赫鸿轩没想到叶家是这种态度,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。父亲非但不管老五的事情,反而给来者以寒碜,点着赫鸿轩的鼻子说,你就是赫家的大公子,你们家出了你这么一个现世报,也是家门不幸!你和老五丢人现眼,把两个世家脸面全丢尽了!你还着脸来报丧,兔死狐悲,想想你自个儿将来的下场吧!

北京人数落人从来不直截了当,母亲使劲扯父亲的胳膊,可也未能阻止父亲对赫鸿轩直面的羞辱。我至今不能理解我的父亲当时是出于何种心态,竟然能一反平日的矜持,一反知识分子的风度,不顾教授的身份、老家儿的分寸,一味地对着赫鸿轩开炮。这等于是在抽赫鸿轩的耳光!为这事我后来问过母亲,母亲说,你父亲那是悲极生怨,就差一哭了。

难为了赫鸿轩,他可能从未受过这种奚落,从未受过这样的欺负,一张脸先是通红,继而煞白,最后站直了身子硬声回复道,四老爷,我是四个儿子的父亲,是有家有室的男人,我跟五哥的情义用不着别人指三道四,无论到什么时候,我们也是拆不散,掰不开的好伙伴,人生得一知己足矣。敢问四老爷,您这辈子有过这么掏心肺,托生死的朋友吗?

母亲看着父亲,父亲的脸变得铁青,母亲知道,父亲的交往不少,应酬不少,却没有一个朋友,私下常叹,倚遍栏杆,欲与知己言,回头无人,奈何!

见父亲语塞,赫鸿轩又说,我来告诉您五哥的事,不过是个礼数,五哥后事的操办我们也没想仗着叶家,外头争着摔盆打幡的人有的是。五哥活着的时候亲自在香山给自个儿选了坟地,绝没有跟您家一块儿掺和的意思。这事您家里的人出不出头,跟我们没一点儿关系,跟五哥更没一点儿关系。我该说的都说了,告辞!

赫鸿轩一拱手,转身朝外走,我母亲紧追两步说,你等等,老五是我儿子……我得去看看他……

父亲雷霆般一声吼,你敢!这个家,谁也不许去!

母亲抬头望着阴霾的天空,嘴里叫着&ldo;乖乖&rdo;,泪如雨下。

我的七哥多了个心眼,从后门溜出,随着赫鸿轩一块儿去了后门桥,收敛老五,总算有了个叶家兄弟在跟前,这或许给了我母亲一丝安慰。

老五的丧事办得很风光,有不少气味相投的朋友来陪灵,其中&ldo;伙伴&rdo;式的人物来了不少;有东西城的叫花子,南北城的妓女;自称是干儿子,干闺女的不下二百;吊唁者有军界、外交界高官,艺术界名人;也有贩白面、卖假药的和青红帮的;推车卖浆者之流更不在少数……

我的五哥无声无息地死了,死在了后门桥;轰轰烈烈地走了,启程于东四九条。他在我们家里,没留下任何痕迹。我常常猜想他的真实长相,但是很模糊。我问母亲,老五长得像谁啊?母亲说,像你。

怎么可能?

警察推测老五死于雪日晚上九点,那是赫家拉拉蛄降生的时刻,赫鸿轩说是老天爷的安排,老天爷通过拉拉蛄,让老五留了下来。这话我听着有点儿糊涂。孙玉娇说得对,拉拉蛄是和死人在一块儿的,于是拉拉蛄后来就被叫做了赫念锫。

老五的死给我们家留下了一个谜,就是临死他那身警察衣服。

在老五有限的遗物中,并没有发现银元,就是说,在下雪的一天之内,老五把这笔钱全用光了。至少,他在这天给自己置办了一套连徽章带编号在内的正规警察制服,很认真地套在了自己身上,连脖子上的风纪扣也扣得严严实实。

安葬老五之后,赫鸿轩约我的母亲到赫家去,是我陪着她一块儿过去的,这事情当时没告诉我的父亲。

手帕胡同的赫家是个小四合院,门口有方形门墩,门上有对联&ldo;忠厚传家久,诗书继世长&rdo;的字样,我那时虽没有上学,却已经识字,对这副联印象颇深。我和母亲去的那天,小刀螂像只小狮子狗一样地正趴在门墩上玩,见了我和母亲,噌地蹿进院里,报信儿去了。挂达扁儿正从门道往外走,一身学生装,背着书包很斯文的模样,见了我母亲,鞠躬问好。母亲问他在哪儿念书,他回答在北馆小学念六年级,明年就该考中学了。北馆小学是东正教的教会学校,我知道赫家的一位亲戚在那儿当校长,是东城的一所好学校。母亲问他是赫家老几,他说是老二,他的大哥在电车公司当学徒。我说,我知道你叫挂达扁儿,你哥叫蚂蚱,你们家还有小刀螂和拉拉蛄。

挂达扁儿笑笑说,那都是小名,是我爸随便叫的。我也知道你,你是叶家的小格格,小名叫丫丫。

我说,丫丫不是你叫的,论辈儿我是你老家儿呢。

母亲知道我又要犯混了,赶紧制止我,这时赫鸿轩从里头迎出来了,把母亲往堂屋里让。我不进堂屋,我要到厢房去看拉拉蛄,母亲大概也嫌我在跟前碍事,随着我到厢房跟月婆子孙玉娇寒暄了几句,送上了带来的礼,夸赞了拉拉蛄天庭饱满,地阁方圆,有大福之像。孙玉娇对我并不友好,母亲刚出门,门还没有关,她立刻将拢在脸上的笑收了回去,摆出一副冷冰冰的面孔。我扒开小被卧卷要看拉拉蛄,孙玉娇将我的手很重地拍打了一下,轻声吼道,看什么看,看你妈的!

我说,我就是要看你妈的。

孙玉娇扑哧笑了,掀开被子一角让我看里头那个小月窠孩子,被子一股奶腥气,被子下头有圆头圆脸红彤彤一个肉蛋在动,看半天才找着五官,那东西嘴上一圈白皮,鼻梁上一层小泡,细毛贴在脑门上,小老头一样一脸的褶子,脸一拱一拱地要啃被子。我说,你妈的一点儿也不好看,比&ldo;大婴孩&rdo;烟盒上那个胖小子差远啦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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