尘缘文学

第58章（第1页）

真定长公主微嗔：&ldo;我素来不爱与那些个送上门的比丘尼、女冠往来。都说佛门、道门清净，那般爱走动的哪里算得上清净？与那些趋炎附势的寻常人也差不离了，谁知道她们说的那些是真是假？好不容易有个世家出身的年轻女冠，能陪我说说话也是好的。横竖阿兄也喜欢这些玄学、道学的，说不得往后还能与他说道两句呢。&rdo;

&ldo;叔母果然明智。&rdo;崔渊接道，&ldo;真正佛法、道法高深的法师，都是隐者。或小隐隐于山林，或大隐隐于闹市。成日汲汲营营，来往于高门世家之间那些法师，哪里有时间侍奉佛祖、道君。满口的大道理，也只能听听罢了。&rdo;他走遍四方，见过的人不知凡几。高人自然拜访过，自是相谈甚欢；佯装高人的俗人也识得，不过一哂而已。

&ldo;正是如此。&rdo;真定长公主笑道，&ldo;我那些个姊姊妹妹，都爱听那些。凡俗人的奉承已经听习惯了，便爱听方外人的吹捧，无非虚荣而已。有那些时间，我倒不如多睡几觉呢。&rdo;

&ldo;叔母这些话，真让侄儿受教了。&rdo;崔渊回道，&ldo;侄儿亦是如此想的。与其和那些不相干的人虚与委蛇，倒不如坐在一个角落里出神冥思来得好些。&rdo;

&ldo;你倒是打蛇随棍上了！&rdo;真定长公主笑弯了眼，&ldo;罢！罢！就许你下回将我当成幌子，拿去向你阿爷辩解！&rdo;

&ldo;多谢叔母。&rdo;崔渊作势长揖，抬首时，却正好望见屏风后伸出的两颗小脑袋。

见他看过来，崔简灿烂一笑，又拉着崔韧缩回了屏风后。将近半个月不曾见王娘子，他早便忍不住缠着自家阿爷问他什么时候能去一趟青光观了。但阿爷总是一付高深莫测的模样，也只会给他一个答案‐‐&ldo;再等等&rdo;。没想到，果然等到这一日了。

一想到要去王娘子家中做客，他便觉得又紧张又高兴。

&ldo;阿兄很想出去顽？&rdo;崔韧一脸不解地望着他。他年纪还小，自然联想不着什么。

&ldo;嗯，阿弟，咱们不是出去顽，是出门做客呢！&rdo;崔简压低声音道，&ldo;我正想着要带什么礼物才不失礼。&rdo;以前是私下相见，他自然想送什么便送什么。如今却是正式见面了，他做的那些东西当作礼物也不合适了吧？

该送什么好呢？

一直到晚上，崔简都有些心不在焉，睡前还忍不住问了他家阿爷一句。谁知，他阿爷听了，却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，随手抽了一张刚刚亲自装裱好的画轴：&ldo;就送这个罢。&rdo;

&ldo;……&rdo;崔简撅着嘴接过来，忍不住抱怨道，&ldo;这是阿爷你的礼物，我的礼物怎么办？&rdo;

崔渊揉乱了他的头发，毫不在意地道：&ldo;你才多大？当然是我替你送礼。记住了，往后这种正式的人情往来，都与你们这些孩童无干。&rdo;

不知为何，听了此话，崔小六郎心里竟微微有些失落。

☆、第四十七章王家宴会

这一日，已经不知沉寂了多久的宣平坊王宅终于彻底热闹起来。不仅外院中宾客盈门，正堂里鼓乐琴声延绵不绝，不时便有闻乐起舞者，或行酒令即兴吟诗者，引来一片轰然叫好声；内院前亦是车马喧嚣，迎来了一群衣饰华贵的娇客，或优雅或欢快的笑声便如莺啼般动人。

内院门前，头戴白玉道冠、身着雪青色广袖素纱道袍的王玫微微含笑，迎向刚下马车的李十三娘：&ldo;表姊可算是来了。本想着离得不远，你应该到得也早些。却没料到其他客人都要到齐了，你才姗姗来迟。&rdo;

&ldo;我可是将别院中的事安排妥当才过来的，不然哪里放心得下？&rdo;李十三娘仔细端详了她一番，叹道：&ldo;许是不习惯，总觉得你这打扮太素淡了些。不过，你穿着这一身来迎客，不打紧么？&rdo;

&ldo;什么叫&lso;穿着这一身&rso;，我如今也只能穿道袍了，不是适合得很么？&rdo;王玫笑道，&ldo;阿嫂实在不方便，我虽已经是方外之人，也只能出来帮衬一二了。幸得诸位贵客也都能理解，不会觉得家中失礼。&rdo;按理说，她这出家之人，确实不该出门迎客待客。但今日一早，崔氏便被腹中的孩儿折腾得脸色苍白，晗娘年纪还小，李氏辈分又高，只能临时让她顶上来了。

&ldo;她眼下如何？待会儿带我去瞧瞧她罢。&rdo;

&ldo;阿嫂如今大概在园子里待客，跽坐着倒是无妨，只是不能久站。&rdo;

&ldo;这可是我见过的，最能折腾阿娘的孩儿了。&rdo;李十三娘叹道。

&ldo;可不是么？&rdo;王玫早便猜测，如此不体贴阿娘的小家伙，必定是个比二郎王旼更顽皮的侄儿。李氏也这么想，还责令王珂与大郎王昉往后必须好好教养他。上房揭瓦倒是无妨，就怕一时不查，让他伤着了自己或他人。

&ldo;说起来，帖子上说只邀了亲近的人家，我便将几个孩子都带来了。&rdo;李十三娘回首道，&ldo;来，赶紧出来见过表姨。&rdo;

王玫看向那辆翠盖朱轮车，便见崔芝娘扶着侍婢的手下了车，然后便是她也曾经见过的大郎崔韧。紧接着出来的，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小身影。她不由得微微张大了眼睛，看着那个紧紧抱着一个长木盒的小家伙跳下马车，满脸笑容地朝她走过来。虽说都是姓崔，但她从来未曾想过，崔氏父子与博陵崔氏二房嫡支竟如此亲近。能让表姊带着来赴宴，必定不会是寻常的亲戚，莫非是族兄弟？‐‐许是崔子竟崔四郎的名气实在是太响亮了，翩翩佳公子的传闻也委实太多了，她竟始终没有想过会是他。

李十三娘瞧着她的神色，笑道：&ldo;你还记得这小家伙罢。潼关的施饭之恩，他可一直不曾忘记呢！&rdo;

&ldo;王娘子！&rdo;崔简已经走到了她身边，仰着小脑袋望着她，笑得眉眼弯弯。他伸出手，习惯性地想牵着她。但一想眼下的场合，又不动声色的缩了回去。能见到王娘子，他已经很高兴了。如阿爷所说，还是别显得太亲近比较好，免得旁人看了疑惑，反而不好私下再往来了。

王玫心念微转：看来，表姊也只知道潼关之事。后来他们之间的来往，牵扯到了崔郎君，又有私相授受之嫌，确实是不好明说了。于是，她也便接着李十三娘的话道：&ldo;这样懂事的孩子，哪里会不记得呢？许久不见了，阿实。&rdo;

李十三娘瞧了瞧她，又看了看一脸欢喜的崔简，戏谑道：&ldo;阿实，怎么不将你的礼物送给九娘？九娘，你有所不知，刚上马车时，我让他将这木盒交给侍婢拿着，他怎么都不愿意，一直说要亲手交给你呢。&rdo;

王玫听了，想起这孩子曾送给她的各种小礼物，目光越发柔和：&ldo;是么？阿实有心了。&rdo;

崔简见崔芝娘、崔韧都空着手，李十三娘也并没有直接送上礼物的举动，顿时明白这般场合的赠礼应是仆婢拿了私下送上，自己的行为的确是有些突兀了。他俊秀的小脸上顿时升起了淡淡的红晕，但仍是将木盒递了过去：&ldo;这……这是我阿爷的画，送给王娘子。&rdo;

王玫并没有注意到李十三娘的神情突然微微一变，而是自然而然地将木盒接了过来：&ldo;谢谢你，阿实。也替我谢过你阿爷。&rdo;每一次见到崔郎君时，他不是正沉迷于风景之中，便是在揣摩他人的画作。如今终于有机会见识到他的作品，她也颇觉期待。

她的神态动作如此平静，丝毫没有半点应有的激动或者高兴，李十三娘猜测她或许并不知道崔渊、崔简的身份，捂着嘴笑起来：&ldo;如今时候不早了，咱们进去罢。礼物也不忙着看，回头再拆也无妨。&rdo;

闻言，王玫颔首，将盒子递给了身后的丹娘：&ldo;表姊说得是，随我来罢。&rdo;

她先将李十三娘带到内堂，里头已经坐了十来位贵妇人，都是出身五姓七家或类似世家的高门贵妇，如河东裴氏、京兆韦氏、京兆杜氏、琅琊王氏、兰陵萧氏、弘农杨氏等。不过，因王家官位不高的缘故，交好的这些贵妇家中的境况也很相似，俱是出于五品以下的小官之家。正因为如此，她们才会彼此相互理解，也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。

李十三娘虽是晚辈，但身为真定长公主唯一的儿媳，自然不可小觑。这些贵妇人也便都含笑招呼起来，又打趣李十三娘与李氏两姑侄不但长得相像，脾气也同样慡利。李十三娘笑吟吟地与她们寒暄了一通，将三个孩子牵过来拜见长辈，收了一圈装着见面礼的荷包香囊，便道：&ldo;在场的都是长辈，小辈待在这里也不合适。六姑姑，我还是到园子里去帮衬阿崔罢。&rdo;

&ldo;去罢，烦劳你了。&rdo;李氏道，又转首对王玫道，&ldo;玫娘，将你表姊带过去。&rdo;

王玫行了女冠的拱手礼，在诸位贵妇难掩惋惜的视线里，淡然地离开了。李氏望着女儿的背影，收回了目光，笑盈盈地换了话题，很快便将诸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。尽管外头对女儿出家的缘由多有猜测，但她只需知道，玫娘有想做的事情，那便够了。做父母的，虽盼着孩儿安乐无忧。但若孩子是个有志向且心中有成算的，便不该埋没了她才是。